【內容簡介】
鄉愁是給不回家的人
——序馬世芳《地下鄉愁藍調》/張曉舟
一個漂亮的名字——地下鄉愁藍調。然而這不是一杯小資調調、供你在秋日午後發呆的雞尾酒。當然,一個正在向自己青春告別的人,總難免要頻頻回頭,一再去舔自己青春的血,並驕傲地説:這也是時代的血,大地的血,諸神的血。
藍調——這並不是一本關於藍調布魯斯的書,但書中所寫的人與樂,都少不了藍調血脈和布魯斯根基。而有關台灣民歌運動之風起雲湧,以胡德夫後來的命名,也不妨籠統稱作“海洋藍調”,它也難免受啓於鮑勃·迪倫們,但更離不開本土的山川海洋,以及環球同此涼熱的、洶湧的大時代。
地下——這個詞一直被當作一個簡單粗暴而又方便有效的標籤,用來與“主流”、“流行”對立,劃分身份和階層。比如有一次我跟一位朋友説起我認識某位紅歌星,卻遭其質問:你什麼時候認識的?我説上個世紀。對方不屑:那就不能算認識。意思就是説,在人家還沒紅之前認識等於白認識,更進一步理解,這個人在走紅之前是作廢的,可以一筆勾銷的。我確實在這哥們走紅之後再沒見過他,也就是説,我不幸只認識了一個地下的廢人,卻無緣結交一個紅星以沾光。如此説來,馬世芳小時候在自家客廳或者學校裏、酒吧裏認識很多叔叔阿姨,實在都不能算認識,哪怕日後這個叔叔成了李宗盛,那個阿姨成了齊豫。
在我小時候,“地下”意味着革命和解放,意味着露天電影上的地下黨,以及電影散場後地下防空洞的捉迷藏。小時候迷戀《地道戰》,長大後則喜歡庫斯圖裏卡的《地下》。地下,從來都意味着革命和解放,自由與魔幻,神秘與探險,死亡與再生。假如你去巴黎的地下,你還可以與幾個世紀的千萬骷髏白骨相逢,向地下的幽靈和死神問好,就像羅伯特·約翰遜(Robert Johnson)那樣唱:“哈羅,撒旦,是上路的時候了。”且修改一下他的歌詞——“你可以把我的屍體,埋在地下,這樣,我邪惡的老靈魂,才能搭上地鐵,到處遊蕩。”
“地下”意味着根基——地基和根,在情感與道德上,“地下”抓住了大地的根,在藝術與思想上,“地下”驗證了深度。
沒有密西西比三角洲摘棉花黑人的號子和長歌,就沒有藍調,沒有藍調就沒有搖滾。沒有台灣“民歌運動”的地下野史,就沒有後來流行音樂的殿堂——只是這個殿堂如今已失去地下的根基而搖搖欲墜。但地下的目的,未見得就是有朝一日浮出地面進入主流修成正史,儘管從馬世芳在本書中着力梳理的脈絡可以清晰地看出,不管是西方搖滾史,還是台灣的“民歌運動史”,無不是一章章犯上作亂、最終躋身殿堂的歷史,然而剽悍的地下從來不需要解釋,地下永遠意味着顛覆的勇氣和創新的本能,一種已然修成正果進入主流的文化要防止枯竭,必定要時時“重返地下”,珍視並汲取自由無限的地下狀態,或即馬世芳在《青春舞曲》一文中懷念和召喚的“沒想太多”的純粹之境。
鄉愁——鄉愁不只是青春的懷舊和那喀索斯式的自戀,鄉愁是對大地的一再追憶和重返,是對故土的守望,更是對烏何有之鄉絕望中的希望。鄉愁即對烏托邦的執念與熱望。
數月前在深圳和胡德夫老師聊起當年那首偉大的時代曲《少年中國》——在紀念香港迴歸的那張兩岸三地合輯《生於七月一日》開首,便是胡德夫和楊祖珺輕時對唱的《少年中國》——“少年的中國不要鄉愁,鄉愁是給沒有家的人。”胡德夫説
李雙澤當年豪出此言有特殊時代語境,而老胡説自己如今仍有深深的鄉愁。説罷當晚他忍不住抱病引吭高歌一曲他如今已很少唱的《少年中國》。